在美國歷史上第三大銀行倒閉案爆發(fā)后的那個星期一的早上,紐約州的州長凱茜·霍楚爾主持了一場新聞發(fā)布會,試圖安撫整個國家的緊張情緒。轟然倒塌的簽名銀行(Signature Bank)擁有紐約州經營牌照,但決定接管這家銀行,并將其移交給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從而為自2008年以來最動蕩的金融周末劃上句號的,并不是州長本人。在做了簡短的開場白后,霍楚爾將講臺讓給了此次行動的策劃者: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New York Department of Financial Services)的局長阿德里安娜·哈里斯。
哈里斯站在講臺上,以風輕云淡的口吻描述了她的團隊如何與聯邦政府合作,避免了災難的發(fā)生。“各大銀行今天早上正常營業(yè)。”她帶著一絲微笑說道。
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是一家非同尋常的強勢監(jiān)管機構,不僅僅是因為它身處世界金融之都,還因為其監(jiān)管范圍非常廣泛,從銀行到保險,再到學生貸款提供商,不一而足。但近年來,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對猶如云霄飛車的加密行業(yè)的監(jiān)管舉措,已經將這家機構置于熾熱的聚光燈和放大鏡之下,其一舉一動甚至比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U.S. 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等聯邦監(jiān)管機構更受關注。
不同于在華盛頓特區(qū)的同行,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還有一個額外的目標:其明確職責不止是監(jiān)管,還要促進經濟增長。對于擁有令人信服的政府和企業(yè)工作經驗的哈里斯來說,雙重任務意味著既要維系紐約州在培育加密行業(yè)方面的全美領先舉措,還要確保該州不會向下一個薩姆·班克曼-弗里德(目前已經破產的加密貨幣交易所FTX的創(chuàng)始人——編者注)敞開大門。
“應對任何新型創(chuàng)新的關鍵是,如何促進負責任的、有用的創(chuàng)新,同時保護消費者和市場免受不法分子的影響?!惫锼乖诮邮堋敦敻弧冯s志的視頻采訪時表示,“現在正值多事之秋,政策制定者很難兼顧方方面面,但這就是工作?!?/p>
哈里斯和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權勢源自該部門采用的開創(chuàng)性加密監(jiān)管方式,即2015年推行的加密貨幣牌照BitLicense。由時任局長本杰明·勞斯基設計的BitLicense,讓紐約州成為全美第一個創(chuàng)建加密監(jiān)管框架的州。這一開創(chuàng)性舉措,加上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愿意頒發(fā)信托許可證,吸引了一批頭部加密公司入駐紐約。信托許可證比BitLicense更高一級,可以讓加密公司獲得受托權限。
數字資產公司Paxos的前首席運營官安德魯·張稱,正是由于勞斯基對加密行業(yè)持歡迎立場,他的公司才決定從新加坡搬到紐約。2015年,Paxos成為第一家獲得加密資產信托許可證的公司。“這一切都拜他所賜。他看好加密行業(yè)的前景,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卑驳卖敗堈f,“讓我們從一開始就實施監(jiān)管?!?/p>
憑借BitLicense和信托許可證的雙重認證,加密公司能夠在紐約開展合規(guī)業(yè)務,例如發(fā)行穩(wěn)定幣,為客戶持有比特幣(Bitcoin)和以太幣(Ether)等虛擬貨幣。與此同時,由于美國國會遲遲無法通過相關立法,聯邦監(jiān)管機構未能制定任何加密行業(yè)法規(guī)——這一真空仍然存在?!凹~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表示,要進入這一領域,與加密行業(yè)展開對話,他們確實在這樣做。這跟我們在聯邦層面看到的情形迥然不同?!盋oinbase的美國政策主管卡拉·卡爾弗特說。Coinbase是最早獲得BitLicense牌照的加密公司之一。
直面加密怒火
哈里斯于2022年1月接任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局長,成為首位執(zhí)掌該部門的黑人女性。她當時在密歇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公共政策中心擔任教授,并兼任企業(yè)咨詢機構博然思維集團(Brunswick Group)的高級顧問。
在她的大部分職業(yè)生涯里,哈里斯都供職于公共服務部門,相繼在美國財政部(Treasury Department)和美國前總統(tǒng)貝拉克·奧巴馬的政府任職,其間負責管理金融服務,并領導過一個關于分布式賬本技術和加密貨幣的跨部門工作組。
盡管如此,在哈里斯履新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之際,進步人士擔心她會過于順從企業(yè)利益。在進入政府之前,哈里斯還擔任過蘇利文·克倫威爾律師事務所(Sullivan & Cromwell)的合伙人,而這家律師目前正在處理FTX破產案。在離開奧巴馬政府后,她一頭扎進了企業(yè)界。根據《財富》雜志查閱的2021年財務信息披露表,哈里斯曾經是10家公司和非營利組織的董事會成員,其中包括備受爭議的貸款平臺LendingClub和房地產新創(chuàng)企業(yè)Homie。她還曾經擔任另外11家公司的顧問,其中許多都是金融科技公司,比如發(fā)薪日貸款應用程序Brigit。
在2022年1月為《紐約每日新聞》(New York Daily News)撰寫的專欄文章中,非營利性進步主義組織種族與經濟行動中心(Action Center on Race and the Economy)的政治總監(jiān)米歇爾·吉列姆對霍楚爾任命哈里斯執(zhí)掌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做法提出質疑,稱哈里斯是“金融科技的推手”,并提及她在Brigit、LendingClub和Homie的工作經歷。吉列姆在接受《財富》采訪時稱,過去一年證實了她對哈里斯的種種憂慮,尤其是在霍楚爾政府與勞工組織發(fā)生爭執(zhí)的背景下?!斑@當然沒有改變?!奔心氛f,“她仍然深受企業(yè)游說者的影響?!保ü锼咕芙^置評。)
在哈里斯短暫掌舵期間,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一直在非常果敢地履行其廣泛的監(jiān)管職責,不僅對人壽保險公司采取執(zhí)法行動,還就銀行應該如何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風險發(fā)布了指導意見。對于她繼承的加密監(jiān)管業(yè)務,她向來表現得非常審慎,甚至在加密市場于去年暴跌之前亦是如此。
在加密行業(yè)內部人士中,不斷有人批評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頒發(fā)BitLicense的過程緩慢而費勁。目前共有33家數字資產公司獲頒BitLicense或信托許可證——FTX.US在2022年5月申請信托許可證,但從未獲得批準。自哈里斯宣誓就職以來,只有6家公司獲得了BitLicense牌照。
一家位于紐約的加密新創(chuàng)企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告訴《財富》雜志,他們不能苦苦等待三年才獲得批準,實在耗不起——就在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雇員不緊不慢地研究財務記錄和商業(yè)計劃以尋找潛在風險的時候,相關法律費用會直沖云霄。為了不損害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對他們的印象,這位創(chuàng)始人要求匿名。該公司目前已經決定不在紐約申請牌照,轉而探尋進駐開曼群島等海外地區(qū)的可能性。
哈里斯表示,得益于去年州預算撥付的新型虛擬貨幣專項監(jiān)管資金,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加密團隊不斷壯大,這足以證明牌照申請流程正在改善。她剛來的時候,加密團隊的成員少得可憐,現在有50多人。即便如此,哈里斯警告說:“速度不是衡量標準。”她補充道:“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應該提高效率。”
她對加密執(zhí)法行動的態(tài)度更加激進,尤其是在FTX于2022年11月崩潰后的幾個月。隨著班克曼-弗里德的加密帝國轟然倒塌,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幣安(Binance)。盡管這家以躲避規(guī)則著稱的無國籍交易所并沒有BitLicense牌照,但與Paxos的合作關系讓幣安在紐約站穩(wěn)了腳跟——Paxos發(fā)行了一種名為BUSD、冠以幣安品牌的穩(wěn)定幣,其市值已經超過200億美元。聽聞幣安正在利用穩(wěn)定幣相關的客戶抵押品謀取私利(此舉令人不安地讓人回想起FTX的過往行徑),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迅速展開行動,要求Paxos終止與幣安的合作關系,并停止發(fā)行該代幣。幣安的聯合創(chuàng)始人及首席執(zhí)行官趙長鵬在推特(Twitter)上發(fā)文稱,鑒于“某些市場的監(jiān)管環(huán)境存在不確定性,”幣安將開始審查其他項目。
許多業(yè)內人士批評哈里斯對Paxos采取高壓手段,因為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此前已經批準該公司發(fā)行BUSD。她對這一行動進行了辯護:“出于穩(wěn)定市場的考量,我們做出了負責任的決定?!?/p>
刺激經濟
盡管如此,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職責不僅僅是穩(wěn)定市場,它還要推動經濟增長。曾經主管數字資產的前副局長馬修·霍默說:“如果一家加密公司在那里,我們就想成為監(jiān)管它的那個人,希望他們進駐我們的地盤,因為我們肩負著推動經濟增長的重任?!彼S即補充道,由于美國國會的加密立法工作仍然停滯不前,BitLicense和紐約信托許可證現在變得更加值錢。
隨著加密公司接連倒塌,譴責聲浪與日俱增,哈里斯越來越難以平衡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優(yōu)先事項。她在今年3月中旬接管簽名銀行的決定是一個閃爆點。這家銀行致力于服務加密、房地產和各類小企業(yè)的企業(yè)家,因為儲戶擠兌風潮而陷入動蕩。但在許多加密公司的領導者看來,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行動意在打壓幣圈,一些人宣稱要離開紐約,盡管哈里斯否認這次查封行動與簽名銀行的加密業(yè)務有關。
“不管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意圖是什么,加密社區(qū)對它的看法都非常負面,這將損害整個行業(yè)對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長期信任?!盤axos的前首席風險官、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Columbia Business School)的兼職教授奧斯汀·坎貝爾當時對《財富》雜志表示。
這項接管行動表明,哈里斯愿意涉足有爭議的領域,同時提升她的家鄉(xiāng)州的地位。2022年12月,她被任命為美國金融穩(wěn)定監(jiān)督委員會(Financial Stability Oversight Council)的委員,代表所有州的銀行業(yè)。這個極具權勢的聯邦機構根據《多德-弗蘭克法案》(Dodd-Frank Act)創(chuàng)建而成,其成員包括美國財政部的部長、美聯儲(Federal Reserve)的主席和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主席等重量級財經高官?!拔覀円恢倍荚谘信写枭獭!彼嬖V《財富》雜志。
對簽名銀行的接管彰顯了紐約州非凡的金融實力。此舉不僅將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推到銀行業(yè)危機的暴風眼,也讓哈里斯站在了風頭浪尖。截至本文發(fā)稿時,促使她采取行動的那個危險周末的諸多細節(jié)仍然在不斷浮出水面。哈里斯對此次接管行動進行了一番辯護,哪怕《多德-弗蘭克法案》的設計者之一、美國國會的前議員巴尼·弗蘭克也提出了批評。目前已經成為簽名銀行的董事的弗蘭克認為,這家銀行本來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來。
紐約州金融服務管理局的前副局長霍默表示,應對這種批評是哈里斯的職責所在。在他看來,紐約的地位并沒有受到威脅。他還指出,社交投資平臺eToro在今年2月獲得了一張BitLicense牌照;這個例子足以證明,即便在聯邦監(jiān)管機構還在謀求加密管轄權的時候,紐約仍然在鼓勵負責任的創(chuàng)新。
“如果一位加密創(chuàng)新者想接受監(jiān)管,想獲得因為受到監(jiān)管而戴上的那種光環(huán),他其實并沒有很多選項。”霍默說,“紐約仍然是最好的選擇?!保ㄘ敻恢形木W)
譯者:任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