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財富中文網(wǎng)推出的假期特別欄目“十年里最難忘的采訪”第2篇。

他口無遮攔、性格沖動、行事果斷狠辣，還多次拒絕退休。但他拯救了數(shù)家陷入絕境的鐵路公司，被稱為“美國鐵路大王”。2017年6月，我們的記者肖恩·塔利和他進行了數(shù)小時的長談，這位需要時刻吸氧的老人依然暢談宏圖偉志。六個月后，這位鐵路大王卻走到了人生的終點，讓這次采訪變得有紀念意義。

采訪札記：

我采訪過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早期的唐納德·特朗普，盡管他表示“我討厭你最近對我的報道?！钡珜嗵亍す锷牟稍L在我的采訪生涯中卻是最大的亮點——那是近距離接觸一個真正的傳奇。2017年6月的一個周五，我在亨特·哈里森西棕櫚灘莊園的高爾夫球場里采訪了這位70多歲的鐵路人。

幾個月前，哈里森在世界的注目中拯救了加拿大太平洋公司，隨后退休，再空降到CSX鐵路運輸公司擔任最高職務；僅僅是公布該消息就讓CSX的市值一夜之間增加了數(shù)十億美元。

哈里森穿著一件亮紅色的運動服，神采奕奕、滔滔不絕地講了三個小時。他講述了他十幾歲時在貓王老家游泳池里戲水的經(jīng)歷；分享了他用咖啡、香煙和鈣片支撐的學徒生涯。在整個采訪過程中，哈里森需要借助氧氣罐呼吸。他解釋說，雖然需要一點呼吸輔助，但他完全有能力用他大膽、顛覆性的點對點運輸策略顛覆CSX運營鐵路的傳統(tǒng)模式。他實現(xiàn)了顛覆，CSX實現(xiàn)了成功。

僅僅6個月后，亨特·哈里森突然去世，商界失去了一位偉大的人物，一位偉大的創(chuàng)新家。

——肖恩·塔利（Shaw Tully），資深撰稿人

投資人為他下注120億：72歲鐵路大亨的傳奇一生

亨特·哈里森，這位美國第三大鐵路運營商CSX的新任CEO慢吞吞地說道：“我這么說都算是很謙虛了：我知道怎么運營鐵路，這個行業(yè)的‘劇本’就是我寫的?！?/p>

為了加強語氣，他還特地停頓了一下：“我不會失敗?！?/p>

這是一個周五的下午，72歲的哈里森坐在佛羅里達州威靈頓市的家里，背靠著一張灑滿陽光的沙發(fā)。他穿著一件亮紅色的運動服，右手上戴著藍寶石戒指，左手上戴著鉆戒。在我們說話的過程中，哈里森還在用一根細管吸氧氣。這位身材硬朗、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坐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哈里森的這座地中海風情的豪宅占地超過9200英尺，近幾年，流行天后麥當娜、知名電視人史蒂夫·哈維等都曾在他家兩側(cè)租過房子。

在三個多小時的時間里，這位干了一輩子鐵路的鐵路人一直在談CSX的轉(zhuǎn)型藍圖。他說：“每一次葬禮都會促進文化的一點改變?！彼麖娬{(diào)，“清除懷疑論者，給文化解毒”是十分重要的。

談到支持他的那些對沖基金對頭，哈里森表示，他們還是有用的——只要他們不擋自己的道。在談到頗有爭議的投資人、潘興廣場資本管理公司創(chuàng)始人比爾·艾克曼時，他表示：“我是他的堅定支持者，但每次他提出鐵路方面的建議時，我就會說：‘比爾，請你閉嘴?！?/p>

哈里森的狂妄是有資本的，他是美國鐵路界一位獨一無二的人物。過去半個世紀里，這位大學退學生從客運和貨運列車里榨出的利潤要超過任何一家鐵路公司的CEO。FTR運輸情報公司的拉里·格羅斯認為，“他是繼E.H.哈里曼以來最好的鐵路經(jīng)營者?！惫锫?0世紀初美國鐵路帝國的締造者。

哈里森早已不止一次證明過他的能力。中伊利諾斯鐵路公司、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一個個爛攤子在他手中神奇地變成了盈利豐厚的企業(yè)，同時也給艾克曼和比爾·蓋茨等投資人帶來了數(shù)以幾十億計的回報。

但與這次大手筆相比，那些成功又不算什么了。鐵路界本來以為哈里森就要在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任上退休，頤養(yǎng)天年。但是2016年年底，艾克曼在潘興資本的第一副手、知名對沖基金經(jīng)理保羅·希拉勒與哈里森經(jīng)過一番謀劃，成功地CSX放棄原定的繼任人計劃，將這位據(jù)說患有某種隱疾的古稀老人放到了CEO的位子上。

2017年1月19日，哈里森和希拉勒公布了他們的打算后，CSX的股價從36.88美元飆升至45.51美元，狂漲23.4%，市值猛增77億美元。

美國鐵路公司CEO、諾福克南方鐵路公司（CSX的主要競爭對手）前任CEO威克·摩爾曼評價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想必投資者看到了他在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和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做了什么，并且認為這一切還會在CSX重演?！?/p>

要不是哈里森經(jīng)常口無遮攔，說話不經(jīng)大腦，CSX的股價或許還會漲得更高。在7月19日CSX的二季度收益電話會議上，哈里森“化石燃料已死”的斷言引發(fā)了軒然大波。作為CSX最大和最賺錢的業(yè)務板塊的煤炭，“從長期看必然衰退”。哈里森也沒有保證自己一定能干滿四年的合同，他說：“我只是短期在這兒干，是一個致力于將公司帶到下一個臺階的過渡者?！?/p>

7月27日，負責監(jiān)管鐵道交通的美國地面運輸委員會來函，措辭強硬地指出，有貨運商投訴CSX公司“2017年第二季度的服務質(zhì)量顯著惡化”。在這段時間，CSX的運力阻塞問題集中爆發(fā)，許多貨運商因此不得不“削減產(chǎn)量甚至暫時中止經(jīng)營”。在3月至7月間，有37%的受訪貨運商轉(zhuǎn)投了CSX的主要競爭對手諾福克。

哈里森直接把黑鍋扣到了公司的保守派頭上。他在寫給客戶的道歉信中說道：“CSX的變革速度是極快的，雖然公司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擁護公司新政，但不幸的是，有一些人抗拒變革且拒不改正。”

隨后，CSX公司又遭遇了另一次重擊。8月初，CSX公司的一列載有危險物品的列車發(fā)生了32節(jié)車廂脫軌的嚴重事故，迫使賓夕法尼亞州西部的一個小鎮(zhèn)被緊急疏散。

據(jù)《財富》估算，希拉勒的Mantle Ridge投資公司的投資人通過CSX股票已經(jīng)賺了8億美元。希拉勒本人則表示，CSX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故并不會讓他心煩，因為在哈里森的“革命”中，一切難免都在變化。

哈里森將他的模式稱為“精確調(diào)度鐵路運輸”。其主要理念是放棄美國鐵路界廣泛使用的“中心輻射型”調(diào)度模式，采取一種“點對點”模式，減少?？亢脱b卸時間，大大提高運輸速率。運輸就是資本在鐵路上跑，哈里森的計劃是提高每列火車的貨運量，同時大幅減少用在車頭、車廂和調(diào)車設備上的資本。

不過，CSX的網(wǎng)絡還是給哈里森帶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CSX運營的鐵路線路不是加拿大一望無際的草原和凍土，而是各條線路像蛛網(wǎng)般交織，還要穿越許多人口稠密區(qū)域和城市道路。幾十年來，業(yè)界普遍認為，在這樣迷宮似的復雜環(huán)境中，搞所謂的“精準調(diào)度”是行不通的。

哈里森對這種論調(diào)嗤之以鼻，他說道：“人們說，CSX的鐵路網(wǎng)是‘意大利面’，所以精準調(diào)度搞不成。他們之前也說過加拿大的高山和雪地搞不成精準調(diào)度。管他的，我就要嘗嘗這個意大利面！”

哈里森的初期改革成果好壞參半。雖然他通過削減機車和軌道車數(shù)量實現(xiàn)了成本的大幅下降，但在改革過程中，CSX也激怒了一些客戶，損失了一些市場份額。將哈里森比作E.H.哈里曼的格羅斯評價道：“他可能搞得太快了，超過了公司的能力。CSX的前景很大程度上將取決于他的改革是否成功。”

不過如果哈里森的改革成功了，那么它將為美國的基礎產(chǎn)業(yè)提供一個難得的寶貴經(jīng)驗。哈里森相信，即便是在當今的數(shù)字化時代，新平臺和自動化已經(jīng)成為主流，回歸基礎、以運營為中心的理念仍是企業(yè)打造出色績效的根本。因此，CSX的改革對于如何重振傳統(tǒng)的資本密集型產(chǎn)業(yè)，如何讓其繼續(xù)保持美國經(jīng)濟的火車地位，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只有工作才讓他快樂

那么哈里森為什么要推動這項改革呢？對于一位已經(jīng)離不開氧氣的老鐵路人，是什么促使他非要推動這樣一項“非常具有顛覆性，很多員工都不想經(jīng)歷”的改革？

那是因為對于他來說，沒有任何事比推動鐵路產(chǎn)業(yè)現(xiàn)代化更能讓他感到快樂。哈里森養(yǎng)了幾匹馬術比賽的賽馬，但他對《財富》表示，即便是賽馬這項運動也讓他覺得無聊。除了鐵路之外，他沒有關心過其他任何職業(yè)。哈里森顯然是個怪人，他每天有12個小時跟車輛報廢、車次延誤、路網(wǎng)調(diào)度這些事打交道，而這些只會讓他興奮，并不會讓他感到壓力。

希拉勒說：“他能把周圍的每個人都搞得筋疲力盡。但是亨特卻在享受工作，他比糖果店里的孩子都要開心?！?/p>

哈里森曾是一位高爾夫球的業(yè)余高手，但近年來由于身體原因，他已經(jīng)封桿不玩了。不過哈里森究竟得了什么病，對于他的小圈子之外的人來說仍然是個謎。當他在CSX謀求CEO職位時，公司曾要求哈里森提供個人病歷，并由一名獨立醫(yī)生對他進行體檢，但哈里森拒絕了。他只是向董事會出示了他的私人醫(yī)生寫的一封信，信里只有兩句話。見過信的人表示已經(jīng)記不起原話了，大意應該是：“我已經(jīng)治療了這個病人很長時間了，他適合做這份工作。”

他表示，從去年開始，他由于“氣短”開始吸氧，但他認為吸氧治療只是暫時的?！拔铱隙ú荒艽蚓W(wǎng)球了，但我能運營鐵路嗎？當然能！”

在長時間的訪談中，哈里森全程都在吸氧。不過除此之外，他看起來倒還挺健康的，并無咳嗽或呼吸粗重的跡象。他在工作上顯然還有很多熱情可以燃燒。他每天上午9點到晚上9點都和運營團隊共同作戰(zhàn)，要么是在杰克森維爾的公司總部，要么是在康涅狄格州的家里通過電話遙控指揮。CSX的首席運營官辛迪·桑伯恩說：“他的工作非常緊張，飯菜經(jīng)常被隨便塞在門邊?！?/p>

哈里森顯然覺得，這樣忙碌的日常生活比退休更有益健康?！拔以?jīng)退休過兩年，然后我妻子說：‘你必須得回去工作了!’”哈里森與妻子珍妮已經(jīng)結(jié)婚54年了，他們育有兩個女兒，年紀相差20歲，小女兒凱斯經(jīng)營著一家馬場。哈里森說：“如果我退休了，我一定會感到壓力很大，走路慢得像熊一樣?！?/p>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哈里森能否目前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干滿四年的合同。FTR顧問、前CSX研究員諾爾·佩里表示：“我毫不懷疑，只要哈里森的健康狀況保持良好，他在CSX一定會成功的。不過他的健康確實存在很大變數(shù)?！?/p>

鐵路大王成長記

哈里森的父親小歐文·亨特·哈里森的綽號叫做“坦克”，曾是孟菲斯的一名警察，退休后當了一名旅行傳教士。他十幾次時曾經(jīng)在小聯(lián)盟當過棒球投手，后來入伍參加了二戰(zhàn)，被子彈擊中了投球的手臂。像他父親一樣，哈里森年輕時也是個出色的運動員。

哈里森的家離貓王大道只有半英里遠。哈里森的一個朋友認識貓王的保鏢，靠著這層關系，他還曾經(jīng)受邀到貓王家的游泳池游過幾次泳。哈里森回憶道：“貓王總是待在電視室里?！庇袝r貓王會租下孟菲斯電影院搞私人放映，年輕的哈里森偶爾也會坐在空位上與貓王和他的工作人員們一起看電影?！坝袝r一部電影開始放了，貓王不喜歡這部片子，他就會喊‘停!’然后他們就會再放一部，有時會連著折騰兩三次?！?/p>

18歲那年，也就是他在孟菲斯州立大學快上大二的那年夏天，哈里森在圣路易斯舊金山鐵路公司找到了一份全職工作，給列車的底盤上油，時薪為2.12美元。在找到鐵路工人的工作后，他很快從大學退學了，每天晚上六點到早上六點，他要在一間悶熱的調(diào)度塔里調(diào)度火車，但這段經(jīng)歷更加深了他對鐵路事業(yè)的熱愛。哈里森回憶道，每次夜班都是靠“一飯盒的胃病藥、四包萬寶路頂過來的，一晚上什么都不吃。”

“如果你不喜歡這份工作，它一定會把你逼瘋的?！彼f：“在學校里，我會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但是在調(diào)度塔里，我卻希望時間能慢下來。我在這四年里學到的東西比過去學到的所有東西都多。”

幾年的基層鐵路工人生涯讓哈里森領悟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關于鐵路，公司總部的那些官僚還沒有火車站的鐵路工人懂得多。他還發(fā)現(xiàn)，鐵路能不能盈利，取決于火車的調(diào)度、維修、人員分配能不能精準且同步地完成。一套高效率的制度只要在一個站場建立，就能推廣到幾十個其他場站。

1980年，哈里森也被晉升為一名高級運營經(jīng)理，不過他與時任CEO杰拉德·格林施坦因發(fā)生了矛盾。哈里森回憶道：“他認為我太桀驁不馴了。他對我說：‘你的風險太高了，我們現(xiàn)在不需要風險?！?989年，哈里森的職業(yè)生涯迎來了轉(zhuǎn)機。這一年，一家私募公司與中伊利諾斯鐵路公司進行了融資收購，后者是一家經(jīng)營芝加哥到新奧爾良之間鐵路業(yè)務的中型鐵路公司。哈里森火線就任該公司一把手，負責拯救這家瀕臨破產(chǎn)的公司。通過他的精確調(diào)度改革，中伊利諾斯鐵路公司成功從破產(chǎn)邊緣起死回生，實現(xiàn)了大量盈利。1999年，該公司以24億美元的價格被出售給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這個價格整整是10年前那家私募公司收購它時的16倍。

1995年，作為“王室產(chǎn)業(yè)”被國家把持了76年的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迎來了私有化。然而私有化后的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仍然受累于官僚主義、工人效率低下等國企的常見弊病。2003年，哈里森從首席運營官升任該公司CEO，這些頑疾立即成了他開刀的目標。SMART聯(lián)盟運輸部前官員蒂姆·西科德回憶道：“在哈里森的領導下，公司的企業(yè)文化110%地轉(zhuǎn)變了?！?/p>

他嚴苛的改革和沖動的性格與蒙特利爾排外的商業(yè)精英們格格不入。他的法語從來沒有超過“你好”的水平。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前CEO保羅·特利爾回憶道，有一陣子，他的同事們甚至想把哈里森關在一個籠子里?！安贿^他每次都能跑出來，所以我們又得把他抓回去?！辈贿^哈里森再次帶領加拿大鐵路公司實現(xiàn)了驚人的逆轉(zhuǎn)。從他1999年到該公司任職，到2010年離職，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的股價從4.5美元漲到了34美元，創(chuàng)造了260億美元的市值。比爾·蓋茨的私人投資機構(gòu)和比爾梅琳達蓋茨基金會是目前該公司的最大股東。2000年以來，他們通過投資該公司已獲得了70億美元以上的收益。哈里森說，2008年蓋茨曾開玩笑地對他說：“我去年的稅款都是你幫我付的！”

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的救星

即便如此，哈里森與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最后還是分道揚鑣了。哈里森表示，在2010年年底，董事會最終還是拒絕續(xù)簽他的合同。說起這事，哈里森至今仍恨恨不平：“有幾個董事抱怨說，我用公司的飛機用得太頻繁了，花出去的錢‘貴得可憎’?！?/p>

正當哈里森在他的馬場里窮極無聊時，希拉勒卻在研究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的競爭對手——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希拉勒是潘興廣場資本公司的合伙人?！凹幽么筇窖箬F路公司是當時北美地區(qū)業(yè)績最差的鐵路公司，而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卻是業(yè)績最好的。我很快意識到，問題出在管理上?！毕＠障嘈?，哈里森既然能治好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的病，治好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也一定不成問題。于是他給哈里森打了電話。

在秘密購買了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大量股份后，艾克曼和哈希勒的潘興資本公司于2012年初發(fā)動了一場“代理人戰(zhàn)爭”，成功地攫取了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的控制權，并安排哈里森當上了這家公司的CEO。

不過上任的第一天，這家公司就給了哈里森一個下馬威，該公司位于卡爾加里的總部空無一人，所有人都去參加卡爾加里牛仔節(jié)了。這個節(jié)日適逢100周年大慶，不僅有各種表演，還有花車巡游。“聽說我來了，手機亮成一片，人們從酒吧里亂糟糟地涌出來，穿著靴子，戴著草帽和圍巾，你肯定沒見過這樣歡迎新老板的?！?/p>

為了贏得公司人的信任，他把之前在加拿大國家鐵路公司行之有效的一套制度搬了過來——比如舉辦“亨特訓練營”。這種訓練營每年會舉辦20次之多，每次哈里森都會邀請20多個年輕的經(jīng)理人，到加拿大和美國的度假勝地參加為期三天的會議，由他親自在白板前面給他們講課。他還要求高管們既要當經(jīng)理人，也要當工程師和指揮員。這樣一旦發(fā)生罷工，他們就可以暫時替代工人的角色。就這樣，約有1000多名公司經(jīng)理人獲得了運營、調(diào)度、維修列車的資質(zhì)。在2015年年初的一次罷工中，這些高官赤膊上陣，維修的維修，調(diào)度的調(diào)度，確保了鐵路的正常運轉(zhuǎn)?！皫讉€工會的人看著一位經(jīng)理戴著工程師的帽子，指揮一列火車從60英里的時速停穩(wěn)，吃驚地將眼睛瞪得老大，并且吹起了口哨?！闭怯捎诮?jīng)理們在新角色上表現(xiàn)良好，使得這場罷工僅僅持續(xù)了幾天就草草結(jié)束了。

為了提高公司高管的運營水平，他將公司總部從卡爾加里市中心搬到了離城市10英里的一座重新裝修的列車修理廠。在他就任CEO的頭兩年里，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市值增長了190億美元，也就是平均每個月增長8億美元。從潘興公司獲得該公司所有權到2016年8月退出股東的五年里，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的股價增長了200%，達到每股150美元，潘興公司的收益投資達到了26億美元，而當年它收購該公司股份總共只花了10億多美元。

像以前一樣，哈里森再次成功地大幅縮減了設備和人力，但卻能運送更多的貨物。而大幅的裁員自然也再次引燃了工人的怒火。加拿大火車工聯(lián)會主席道格·芬森說：“他明目張膽地向公會宣戰(zhàn)，毫不關心工人的利益。他關心的只有股東的利益，他的長處就是殺伐決斷?！?盡管許多工會領袖都鄙視哈里森，但很多人不得不承認他在管理上是有本事的，并且佩服他近乎粗魯?shù)奶孤省MART聯(lián)盟前官員西科德表示：“你可能不喜歡他的話，但這家伙從不說謊。不管你喜不喜歡他，他都是一個懂得經(jīng)營鐵路的人。”

哈里森僅僅花了兩年時間就改變了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的運營面貌，到2014年年中，他又開始尋找新的挑戰(zhàn)了。但到了第二年，他的身體卻出了兩個大毛病。一是腿部血栓需要上支架，二是感染了嚴重的肺炎。哈里森表示，這兩個毛病與他當前的病情并無關系。哈里森曾經(jīng)抽煙抽得很兇。在1998年做了心內(nèi)直視手術后，就再也沒有吸過煙。

鐵路大王的最后一段旅程

哈里森、希拉勒和艾克曼雄心勃勃地想建立一個業(yè)務橫跨北美大陸的鐵路公司，為此他們曾力求推動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與美國東海岸的兩大鐵路公司之一進行合并。但他們與CSX和諾福克南方鐵路公司的談判相繼告吹了。不過希拉勒并未灰心。雖然哈里森2017年6月就要退休了，而且受競業(yè)禁止合同所限，哈里森也無法為存在競爭關系的鐵路公司工作，但希拉勒仍然認為，鐵路行業(yè)仍有很多潛力尚待哈里森去挖掘。

2016年1月希拉勒離開潘興資本和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董事會后，他立即策劃了一個將哈里森從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解放”出來的方案。這個方案其實極其簡單——哈里森聲明放棄他的退休福利，這給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省下了8400萬美元的巨款。而希拉勒新創(chuàng)立的投資基金Mantle Ridge則表示愿意給哈里森掏這筆錢。希拉勒表示：“我們的做法就是從一家公司里收購CEO。這種事在商業(yè)史上還是破天荒頭一次?！?/p>

此前，希拉勒的Mantle Ridge公司已經(jīng)融資12億美元收購了CSX公司5%的股權，目的就是為了將哈里森推上CSX的CEO寶座。

在哈里森看來，CSX正是他最喜歡的那種目標，業(yè)績慘淡，反應遲鈍，最適合搞精確調(diào)度改革。他對《財富》說道：“CSX是美國和加拿大六大鐵路公司里績效最低的一家。經(jīng)過我的整治，它要么是最好的，要么就干脆關門了事?！?CSX公司經(jīng)營著21000英里的鐵路，其業(yè)務輻射密西西比河以東的23個州，還延伸到了加拿大的魁北克和蒙特利爾。

哈里森的改革藍圖依然是“精準調(diào)度”——在盡量短的時間里，將煤炭、化學品、木材等從產(chǎn)地運到客戶的工廠或倉庫?？s短運輸時間意味著一條鐵路只需要同樣多甚至更少的列車和工人，就可以運輸更多的貨物。哈里森稱之為“讓資產(chǎn)出汗”，也就是讓火車每天多跑幾個小時，盡量縮短他們停在那里不產(chǎn)生價值的時間。

為此，哈里森將CSX的復雜的“中心輻射型”系統(tǒng)改革成了“點對點”系統(tǒng)。以前為了削減成本，CSX公司會選擇給一列火車多掛幾個車廂。這樣一來，開火車的仍然只有兩個人，但多拉了不少貨物，而且燃料成本也只是略有增加。但一列火車上往往拉有從紙張到化學品的多種貨物，甚至每節(jié)車廂的貨物都不一樣，CSX就得將列車由各地車站開向12個駝峰調(diào)車場，這些調(diào)車場分布在美國東部的奧爾巴尼和伯明翰等地。在調(diào)車場里，車廂會與車頭分離，由軌道車推上一座人工的小山——即“駝峰”。之后在重力作用下，車廂會滑下小山，由電腦控制系統(tǒng)引導各節(jié)車廂，分別進入小山下面的各條軌道。一列列新的火車就這樣“造”出來了，貨物也就被成功地分類了。

哈里森認為駝峰調(diào)車場早該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了，原因有二。首先，駝峰船廠的運營成本非常高。這些設施都是幾十年前建造的，需要不斷更新和維護蛛網(wǎng)般錯綜復雜的軌道。另外上文說的重力推動系統(tǒng)雖然聽起來科技含量不高，但對資本的要求卻是極高的。車廂必須要以極精確的速度在列車尾部耦合。比如，如果一節(jié)載有汽車零部件的車廂移動得太快了，它說不定會把前面的幾節(jié)等待的車廂（比如油罐車）頂出軌道。為了安全、順利地組裝列車，鐵軌上都有一套安裝了傳感器的“減速裝置”，以計算車速，以及根據(jù)其長度和重量必須保持的速度。然后減速系統(tǒng)會正確地分配制動力到車廂上。

其次，哈里森認為，對駝峰調(diào)車場的依賴，本身就是給CSX的發(fā)展踩了“剎車”，拖慢了CSX網(wǎng)絡的運行速度。在駝峰模式下，貨車從調(diào)車場出來后，并不會直接駛往目的地城市，而是要先進入另一個駝峰調(diào)車場再次組車，如此幾遍，直到它到達離終點站最近的一個駝峰調(diào)車場，最后再重新組車、換人，駛往最后的終點。哈里森指出，列車每?？吭谝粋€駝峰調(diào)車場重新組車，就要比“精確調(diào)度”模式多耽擱整整一天。因此，他將CSX的調(diào)度模式改變成了“點對點”模式，這種模式有點像美國西南航空公司的調(diào)度模式。而西南航空也是憑借這種獨特的調(diào)度模式，使其飛機每天可以比競爭對手多飛好幾個小時。

哈里森的戰(zhàn)略目標是清晰的，不過到目前為止，CSX的執(zhí)行仍有些磕磕絆絆。一方面，CSX的資本成本確實大幅下降，它的車頭數(shù)量從3900臺減少到3000臺，整整削減了近四分之一。不過雖然CSX砍掉了不少車頭，關掉了不少駝峰調(diào)車場，但這也打亂了一些客戶習以為常的貨運日程，很多客戶跟不上哈里森的速度來調(diào)整生產(chǎn)和貨運安排。比如某地原本每周有五天發(fā)油罐車，每星期可發(fā)20節(jié)，現(xiàn)在卻變成了每天可發(fā)14到15節(jié)。一時間交通也陷入了混亂。因此，CSX網(wǎng)絡的整體速度在3到6月雖然上升了，但從7月開始卻有所下降。

當然，哈里森身邊的人早就見過這種情況了，他們并不擔心，哈里森本人更不在意。

6月下旬，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前董事們在棕櫚灘的浪花酒店為他們的英雄舉辦了一場晚宴。參加晚宴的人中既有多年支持他的老友比爾·艾克曼和保羅·希拉勒，也有哈里森的徒弟、現(xiàn)任太平洋鐵路公司CEO基思·克利爾。克利爾回憶道：“亨利在屋里四處走動，回憶起他第一次見到我們的場景，并且感謝我們邀請他來?！弊钪饕氖?，他贊揚了老友們將他從退休生活里“拯救”出來。哈里森說，現(xiàn)在他又踏上了職業(yè)生涯中最具挑戰(zhàn)的一段旅程，但在這段旅程中，他可能會創(chuàng)造比以往更多的財富。

他說：“這是一段很好的旅程，但也是我最后一段旅程?！保ㄘ敻恢形木W(wǎng)）

譯者：樸成奎